2011年6月8日 星期三

【評介】雪莉特克的〈你聽得見我再說什麼?〉該文

【評介】雪莉特克的〈你聽得見我再說什麼?〉該文

在一個十年前因出了一本《虛擬化身》(Life on the Screen),而被認為是「科技烏托邦」或是「科技擁抱論」者的Sherry Turkle,在十年後寫了這篇〈你聽得到我在說什麼嗎?〉(Can You Hear Me?)一文,相當有趣的像是回顧了自己生活經驗,老生常談樣的說明這科技的演變至今,事實上,即便我們以為這樣的科技,似乎讓我們更無遠弗屆的連在一起(globally connected),但事實上,最終我們也不過只是活在一個小小的視窗裡。Turkle的立場一直都沒有往非常的「科技極度熱中派」的方向走去,但這篇文章可以說是將他十多年前的該書,所帶來的一些「過於樂觀」的評估和預測上,做了一個很中肯而反向的思考。

在人越來越活在一個手持平板電腦和手機(哀鳳??)上的時候,這整個城市將會變得如何呢?人與科技之間的關係,「科技始終來自於人性」,這廣告台詞還依稀附著在腦海裡的同時,這些科技真的是來自於人性,因而讓我們脫離了人性?Turkle其實在文中用了經典的「異化」(alienated,或是疏離、遠離),以一種相當「雙關」(pun)的方式來說明他的觀察。因為十年前的《虛擬化身》書中,就在Turkle訪問對象中,有個女生是這樣形容科技帶來的生活改變:「...生活世界最後也不過只是眾多個『視窗』中的一個...,而且還不是最好的一個...」,在這種新的傳輸科技與設備所帶來的未來,最終現實生活的運轉,不過就是一個「視窗」(Windows),而這個視窗當中,人們逐漸脫離某些現實中所需的社交互動。

哀鳳本身不是問題,而是當這城市,如果每個人最後都是這樣在捷運上,各視線不是交錯而是盯著自己手上的那台多媒體溝通媒介時,這個城市的沉默和科技化就成為一個弔詭的狀態。我們在虛擬上和遠端活動,卻縮小了實體空間的互動區域與可能性,這是相當弔詭的──因為本來「手機」,給我們的,是希望我們可以時而和「太遙遠而不容易聯絡」的那端互通情感;是擴大我們的互動範圍,但不是縮小互動的邊界。然而當我們每個都在上課、上車、團體出遊時,不時這樣注目在一個手機上的時候──「讓你時時刻刻體驗影音的新視野」,就變成只停留在螢幕上,而卻不是和身旁的人互動和聯絡情感。

人的「自身」(Self)和「物」(it)──手機、科技設備──的「物自身」(itself),相合為一。這相合成一體的時候,自我主體的意義也和物的意義嵌在一起。這就是Turkle在談「There is a new state of the self, itself 」的時候所提到的問題。當本來具有主體性的「人」們(people;human)使用這些科技設備,尤其是文章中特別提到的筆電和黑莓機(智慧型手機)或PDA等等,科學啟蒙以來的理性觀,或是說某種存在主義式的「我」,所具有自主性的「主體」(Subject),反而逐漸被馴化並消失在這些「使用科技」的「物自身」的過程當中。簡單說來,就是在一個使用這些「隨身」和「隨時上線」(Always-On)的科技設備時,「現實」(real life)上的「我是誰?」(或「你是誰?」)等的自我主體認知,其實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那個「活在科技網絡中」的那個「我」──即便是虛擬的。所以文中的電視製作人說,他無法失去他的PALM股票分析機,「失去它,就跟要我死是一樣的...」。所以科技讓我們更自由了嗎?心靈解放(emancipated)了?很顯然,Turkle告訴你,反過來這些「物體的自身」已經慢慢取代了「我」的意義。

這就是作者用了「tethered」(被綑綁住)這詞,作為今日科技下的心靈與生活的走向與狀況。以往的廣告告訴我們,科技是用來「輔助」(頂多就是輔助)我們達到「高效率」的可能,科技只是附屬在這些任務與工作上,是個幫手而不是全部;但今天,當主體都和物的主體相合而為一之後,人們已經很難從科技當中,尤其是從這些「手機」與通訊設備、網路設備中「脫身」──所以我們會因為「無法追上那個像拉網頁卷軸一樣快速」的處理速度,而感到「焦慮」,這是符應了「科技帶給我們的時間」的「科技時間」,活在匆忙與追逐的茫然速度裏;而一二十年前說「高效率」,確實沒有帶來更多的休閒和更多的時間足夠去好好消化一件資訊或故事或事情。

人們和他們自有的經驗相疏離開來,並且對他們某種「捲動速度比他們可足以處理的速度還要來得快許多」的生活感到焦慮。他們無法跟上那些未知(未編輯)的生活,但他們卻又要對那些未知的生活擔起責任(有所回應)。人們談到「黑莓旋風」。然而在當代生活當中,我們已經被馴化成一個在意規則、時間和任務工作下「自我規約」般的心靈狀態。永遠「在線上」/永遠活在自己的「科技上」,讓這種自我監視的工夫攀升到一個新的層級。(People become alienated from their own experience and anxious about watching a version of their lives scrolling along faster than they can handle. They are not able to keep up with the unedited version of their lives, but they are responsible for it. People speak of BlackBerry addiction. Yet in modern life we have been made into self-disciplined souls who mind the rules, the time, our tasks. Always-on/always-on-you technology takes the job of self-monitoring to a new level.) ~quoted from Turkle's Writing~
因為符應了「科技的時間」,帶來最有趣的當然是Turkle提到,類似尼爾波次曼(Neil Postman)《童年的消逝》一樣的「受困孩子們」這部分。孩子也開始出現依賴科技,而不是靠自己去完成一件事情;「手機」、「即時通訊」帶來了「全時的安全保障」,但卻降低孩子對自己人身和他人的關注。隨時在側待命的手機,代表隨時在側的父母親,是隨時在側的靠山;而不是隨時對自己行為負責。

Turkle說的最令人深思的,是當這些「依賴性」,符應到「科技的時間」下的「思考時間的消逝」,隨之而來的,就是一群「要求速度」、「要求快速回應」的思考與互動人群(青少年們),而這樣的結果,同時也就是一群「更缺乏時間思考,來沉澱自己的思緒」,卻又不時活在這些通訊軟體之中的這些孩子們,無法抽離第一時間的情緒,無法慢慢去體會旁人、周遭和世界,而是全然「最快速地」從自己的感覺出發──這暗喻了一種社會「同理心」(sympathy;empathy)和「連帶感」(solidarity)的消逝。社會學古老的命題告訴我們,異質的人群是如何生活在一起的呢?社會的凝聚力可能在這科技之下,形成一種詭異的狀況,並也有許多挑戰:一群只會從自己出發思考,而在手機電話、電腦那頭,看另一端互動而有距離的人群,但卻不願意把主體的同理心擺回到現實周遭的一切事物上。Turkle最讓我感到訝異而欣喜的,是在這個層次的討論上,某部分似乎說出這個邁向缺乏同理心的下一代,其社會感與冷漠態度形成的背後癥結點──因為他們不去經驗真實,或是說,他們沒時間去經驗真實,沒時間去經驗他人的真實和情感;反過來,他們只會希望在情緒來的第一瞬間,有著電話,要別人給他們真實的擁抱,卻沒辦法停下來思考。

在這些種種科技的問題之下,Turkle也提到這個被「綑綁住」(tethered)的社會,有著邊沁和傅柯的「全景監獄」的那番「隨時被監視」的問題。然而這種透明性和被監視性卻被實然忽略,但這樣的隱私問題,卻已然不成為大家擔心的問題,然而這真的不是個問題?事實上,它代表著這種「侵犯行為」的社會規範與正規化,回過頭來,他也等於是告知我們有著一個更被侷限的活動與自由空間──被綑綁的,心靈還有身體,還有更多的一切。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一種經驗,就是在邊說手機(電話),邊要邊打MSN視窗的訊息回復,同時還開著電視看偶像劇,然後一旁還有小聲播放的電腦音樂,接著螢幕上可能是一邊看臉書一邊看youtube,然後可能電話講一講,就不小心把電視裡的台詞或是電腦螢幕上,你一旁正在key in(keystroke)的文字或是你正在看的網頁內容,給聊進了電話對話裡。這就是「電腦多工」,或是說,是一種科技帶來的電腦化後的「多工處理」(Multi-tasking processing)。多工處理究竟是增加我們的工作效率,還是減少了我們可達到的工作目的呢?這很顯然,科技帶來的一種急迫性,誠如文中說的一種符應「科技的時間」而來的「不停在追趕」的做事速度──覺得要是能同時間做這些,聽音樂和講電話,省時又省力。電腦和手機,的確提供這些的服務,但是回過頭來看,「效率」因而提升了?還是讓你「更難以記憶起」你剛剛瀏覽的的是哪一個網頁呢?或是你可能查個資料,開了新的分頁查找,查一查,就無來由的看到某個影片,就只好把手邊工作暫停,接著把注意力擺在新開的網頁影片上;接著回到原來的視窗──「我開這視窗是要??」,不少的人會這樣問自己,回到這原有的狀態後,剛剛到底開這視窗是要?

「多工」同時處理,這項功能是電腦化與「數位革命」後給的「恩賜」(bounty),但不過,它也只是個過於誇張的夢。Walter Kirn的〈多工並行的多事之秋〉該文中,確實就以相當詼諧的方式提到這點矛盾:電腦和這些通訊設備,操控的畢竟還是人腦,人腦所給的注意力是有限度的,「多工」同步的處理,其實並不會增加你注意力的範圍,電腦畢竟還是要在一個有限的人腦功能操作下,才可以達到它的功能。在一個有限度的注意力上,分散注意力,不斷暫停而又再繼續的處理,其實無法增加效率,很多時候它反而降低你原有可能處理的效率。

讀完這篇會非常想要翻譯的原因,是因為看完之後覺得「這整個翻轉他在十多年前的那本專書的論點」,或是說,這文章確實道出當時科技發展未見的問題,而今天卻實然的發生在我們的生活周遭──即便在社會學要求的脈絡差異視角看來,這篇文章終究是循著美國文化的脈絡來著寫的。然而台灣的情形何嘗不是如此呢?在當我看到一個國小學童手上有隻手機,可能這只是老掉牙的話題;但開始有不少的學童,國小就出現智慧型手機的使用,雖然在看完史蒂芬‧強森經典著作《開機:電腦、電視、電玩占據我生命,怎麼辦?》之後我曾幾何時是要被他全然的說服:「科技帶來相對的人腦與智力的進化」,但是回頭看到Turkle這篇,卻又覺得這是相當寫實而必須去正視的問題。「科技究竟帶我們往哪去?」這是個很大,但卻又貼近生活,貼近你身旁周遭一切的問題。當然Turkle單單一篇短文,不及寫一整本專書來探討整體的各層次問題,來得有深度或廣度,然而在你使用這些媒介通訊設備,哪怕是手上風靡的哀鳳幾,或是HTC的哪一型號,停下來思考這個關於你和這些科技自處的問題。不過套句Turkle說的,這可能也是件越來越難達到的「反省」──弔詭的符應科技時間與住在科技裏頭的「賽博格」,既已如次,要跳脫出來思考想必會是更難的一件事情。

譯者附註(PS):不過Turkle有部分還是太過於樂觀,因為在因應「科技的時間」時,同時也是因應「科技的邏輯」──「迅速淘汰」的邏輯和習慣;這個邏輯是文中可能無法提及,但卻又相當扣緊人心與社會變化的一個重要的改變,但卻是可以回應英國社會學家安東尼吉登斯在《現代性與認同》與鮑曼《液態之愛》的一個重要概念。在科技的時間下,同時存在科技的「快速汰換更新」與「隨時可拋棄」的「速度」邏輯;不假思索,或是無法有多的時間思索的「拋棄」行為,如同人際連帶的概念一樣,同時也帶來一種更不具懷念與深度的「喜新厭舊」汰換觀。不過我想Turkle事實上可能最想強調的,是那個「自我」在這世代,與物──科技相合之後的消逝,和那個失去道德意涵與思考意涵的科技社會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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